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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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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

七年前。

烈日當空,街邊的香樟樹童童如車蓋,蔥郁葉片在炎天的炙烤下如漂了一層綠油。

莫綰和工友李竺剛從超市出來,街上熙攘吵鬧,一群人圍在一起,不少人舉著手機在拍。前方的小廣場圍得水洩不通,保安扯著嗓子維持秩序。

“好像有明星,我們去看看!”李竺拉著莫綰的手擠進人群,拿出手機就要拍。

原來是某個企業在做品牌活動,請了個明星過來撐場,明星流量不小,路人都在伸頭探腦圍觀。

莫綰從沒見過明星,好奇心也起來,朝前看去。人太多了,她沒看到什麽明星,反而有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闖入視線。

“強子,強子!你怎麽在這裏啊。”莫綰眼睛亮起,又驚又喜,拼命往前擠,朝著前方穿西裝的男人揮手,“強子,是我呀,我是莫小年!”

她向前擠引起了不少人的抱怨,秩序愈發維持不住。

謝嶠擰眉板臉,漆黑眸面透著森冷肅殺之氣,大步走來,冷聲吩咐保安:“警戒線拉起來,別什麽人都讓往裏頭擠。”

“周有強,是我啊,我是莫小年!”

因為激動得輕微發抖的女聲再次響起,謝嶠眉頭斂得更緊,循聲看去,看到了記憶中那張臉。

人影攢動中,莫綰拼命踮腳朝他揮手。

滿月似的圓臉,黑如烏珠的圓眼,比起小時候,五官長開了,機靈神韻如舊,兩個眼睛像湖面折射出的太陽光,精光又水靈。

謝嶠怔了神,正要朝她走去,後方擠進來個下屬,對他道:“謝總,董事長讓您過去呢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謝嶠目光還是放在莫綰身上,嘴唇動了動,最後也沒說出什麽,周圍實在太吵了。

他匆匆擡手對她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,也不知道她看到了沒,而後迅速和下屬往另一個方向走了。

莫綰被人群擠到外圍,左顧右盼,看到同樣被擠出來的李竺,快步走過去道:“阿竺,我好像看到周有強了。”

“周有強?誰呀?”李竺從口袋掏出紙巾,擦拭汗津津的額頭。

“和我一個村,住我家旁邊,以前老打架的那個。”莫綰盡量和她描述,見她還是沒想起來,半捂著嘴在她耳邊道,“就是那個周有強啊,以前他爸死了,警察經常來找他問話那個。”

“哦,我想起來了,他們都說是他殺了他爸,是不是真的?”李竺有點印象了。

莫綰拉著她離開擁堵的人群,執拗地辯解:“不是殺,是正當防衛。他爸那時候喝了酒,回家一直打他和他媽,他沒辦法才推了他爸,他爸自己摔到門檻上,腦袋碰著了才死的。”

李竺擡手扇風,對這些陳年舊事不怎麽在意,事情過去太久了,都十多年了。

莫綰抿嘴,又補充了一句:“真的是正當防衛,法院就是這麽說的,他沒殺人。”

“哦,那你看到他了?他在哪兒呢?”李竺熱得耳朵都紅了,隨口問道。

莫綰踮腳朝前遙視,前方人擠人,什麽都看不到。

她搖了搖頭:“我剛叫了他,他看到我了,但沒回話,不知道是不是我認錯了人。”

“那就算了,周有強那種混子,還是少接觸為好。”李竺拉起她的手離開小廣場,“走走走,這地兒不是我們這種窮小鬼待的,東西貴死了,什麽都買不起。”

兩人去買了奶茶,沿著步行街一路走,要坐地鐵回城中村。

剛到地鐵口,莫綰斜挎包裏的手機響起,她拿出來一看,是個陌生號碼。李竺瞄了眼她的手機屏幕,提醒道:“陌生號碼不要亂接,小心詐騙。”

“哦。”

手機還在響,莫綰躊躇著要不要接,屏幕上跳出一條新的信息:“是我,周有強。”

“是強子,強子給我打的電話。”她把手機給李竺看。

隨即喜不自禁按下接聽:“餵,強子,是我,剛才那個人是不是你,我看到你了。”

對方的聲音冷淡低沈,褪去了少年的青澀,淡淡道:“我也看到你了,你現在在哪裏,我們見個面。”

“我在地鐵口這邊,我剛想找你說話的,一直叫你,你不回我,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。”

“我剛有事忙,你回剛才那個廣場,我等你。”

“好,我現在過去。”

莫綰掛斷電話,欣喜看向李竺:“阿竺,真是周有強,我想去和他見個面,就在剛才的小廣場,你要不要和我一起?”

李竺仰頭瞧了眼似火驕陽,又想到那個聲名狼藉的周有強,道:“我就不去了,我和他又不是熟,都不是一個村的。出租屋的空調壞了,房東說下午要來修,我還得回去呢。”

“那也行,你先回去,我去和他見個面。”

李竺走了幾步,再次轉頭提醒她,“你自己小心點啊,別老和周有強混,他那個人兇巴巴的。”

“知道,我才不和他混,就是太久沒見了,過去和他說幾句話。”

半小時後,莫綰折返小廣場,這會兒廣場上沒什麽人,大夥兒都擠到裏面的商場看明星去了。

她剛到廣場外圈的樟樹底下,被人從後頭拍了下肩。

回頭一看,青年衣冠楚楚站在她面前,身姿修頎周正,背挺得很直,立如鶴。他天生眉骨高,眼尾稍微下垂,英俊之餘又透著難以忽視的精芒,讓人覺得很兇,不好接近。

“強子,你現在混得這麽好啊,大夏天還穿西裝,不熱嗎?”

莫綰打量著他這一身得體的裝扮,笑眼明晃晃地說。

謝嶠也在端詳眼前的人,她穿著闊腿破洞牛仔褲,一雙黑色涼皮鞋,普普通通一件短袖,身上挎著藍色帆布斜挎包,頭發幹枯毛躁,指甲顏色亂七八糟,塗得很不規整,上上下下一股小廠妹的氣質。

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謝嶠聲線很平,聽不出情緒。

“我來打工,就在海合區那邊的錢包廠子,咱們村裏好幾個人都在那邊的廠幹活呢。”她語氣輕快,仿佛這是一件驕傲的事。

謝嶠一直冷峻的臉,終於有所變化,眼裏略過怒氣和驚訝:“在錢包廠打工?你不讀書了?”

“我,我...”

莫綰被他突如其來的歹迫質問弄得不自在,手指絞著斜挎包的帶子,“讀書能有什麽前途,我腦子笨,讀也讀不出什麽,還不如進廠掙錢。”

謝嶠咬了咬後槽牙,顯然被她氣到了,神色更嚴肅:“讀書沒前途,你進廠就有前途了?”

他算了算,自己十五歲離鄉,如今六年過去了,他二十一歲了,莫綰也十九歲了。十九歲的年紀不好好讀書,來錢包廠打工。

看她還挺驕傲滿足的樣子,謝嶠氣不打一處來,怒火順著血管引燃,愈發焦躁,本就不和善的眉宇這下更冷戾。

莫綰腦袋耷拉著,緊咬嘴唇,心裏也不好受。

故人時隔多年在異地相逢,老鄉見老鄉,她熱乎乎高高興興來打招呼,話都沒說幾句,就被他一通訓,胸口憋得慌,想轉頭就走。

京州的夏季溽暑難耐,熱風油鍋爆豆似的無休無止,謝嶠熱得難受,再看跟前的莫綰,小圓臉汗津津的,潮出一層薄粉來。

“跟我來,到裏頭去聊。”謝嶠說道,冷眉冷目憋著氣,跨步往廣場右側的酒店而去。

莫綰捏著包帶,匆忙隨上前去。

進入酒店大廳,謝嶠目不斜視照直往前,背脊直挺挺如一桿冷槍,眉宇間帶著混子出身的狠厲。

酒店員工見了他,低眉順眼叫了聲“謝總”,便速速離開他一丈之遠。

謝嶠直直走到大廳盡頭,轉身往右側的廊道走,回頭看到莫綰落了他一大截,步子很小地跟在後頭,扭扭捏捏似乎不想繼續走。

“快點跟上。”他催道。

莫綰這才小跑上來,囁喏著道:“強子,這酒店看起來好貴...”

“沒事,我在這兒上班,跟著我進來就行。”他面無表情往前。

莫綰走到他身側:“你在這裏上班?做什麽呀,服務員嗎?”

謝嶠沒回話。

“那是做保安嗎?”她又緊著問。

謝嶠一言不發,走到廊道側面的一間辦公室,從錢包裏取出房卡刷開門,將門推開,“進去吧,裏面有空調。”

莫綰走了進去,空調冷氣開得涼快,憋在身體裏熱氣被冷風卷走,渾身上下頓時舒暢,連帶著方才被謝嶠訓斥的郁悶也一塊兒煙消雲散。

謝嶠將門反鎖,走到飲水機前用一次性紙杯給她倒水,對她揚起下巴:“坐吧。”

莫綰捏著斜挎包,坐到沙發上,目光清澈地環視不大不小的辦公室,“強子,你現在到底是幹嘛的?”

謝嶠遞給她水杯,拉過轉椅坐到她面前,聲線像擰緊的鋼弦,摻著金屬質感的冷硬:“先說你的事,進廠打工是什麽意思,為什麽不上學,沒考上?”

“嗯。”

莫綰不太敢看他的眼睛,自暴自棄地垂下腦袋。

謝嶠唇角抽動,微不可聞嘆氣,良久後才出聲,自作主張下決定:“既然來了,就先留在城裏,也別去廠子上班了,我給你找個覆讀班,先覆讀吧。”

她暗暗漲紅了臉,心虛得打鼓:“我不讀了,不想讀書。”

謝嶠眼裏迸出冷刀子,直勾勾盯她:“你到底是不想讀,還是沒錢,說清楚點。當初不是和你說了嗎,沒錢就問我,你上了大學我會供你,你到底什麽搞的。”

莫綰言辭閃爍:“我就不是讀書的料。”

“你高考考了多少分?”

莫綰低頭看指甲上斑駁的顏色,含含糊糊說:“就是沒考上。”

“知道你沒考上,你就回答我,高考考了多少分?”

謝嶠總有種天生的迫懾感,略顯狹長的眼睛薄情又陰險,被他眼波一觸,莫綰就全盤托出了,聲音悶在嗓子裏,支支吾吾地說:“我,我就沒考上高中。”

“高中都沒考上?”謝嶠簡直要七竅冒火,太陽穴突突直跳,“你之前不是說,到縣裏念高中去了嗎?”

莫綰委屈又著急:“中考我都考了兩次也沒考上,你當時一直問一直問,我不好意思說,就騙了你。”

謝嶠捏著一個紙筒,幾根手指一擰,紙筒就癟了。

他十五歲離開的村裏,到了城裏後變故太多,有幾年還是在國外混,完全顧不上莫綰。

期間只給她寄過幾次衣服和輔導書,打電話的次數屈指可數。

後來莫綰和他說,她去城裏上高中了,他還以為是真的。

氣氛頓時沈悶,屋裏空寂靜謐。

莫綰試圖緩和僵冷的氣息:“我覺得出來打工挺好,可以自己賺錢,想買什麽就買什麽,還可以給我姐姐轉錢。”

提到姐姐,莫綰眉毛都要飛起來,有個出色的姐姐成為她貧瘠的人生中唯一能拿到臺面上炫耀的東西。

她碰了碰謝嶠的手臂:“我都忘記和你說了,我姐姐考上中科院的研究生了,可厲害了,面試第一名呢。”

她試圖給自己輟學打工找個體面的理由,小圓臉笑容可掬,“我腦子笨,也念不好書,還不如出來打工供我姐讀研究生,省得窮嗖嗖的,城裏人都看不起她。”

“你姐讀研究生用得著你供啊,你爸媽不會掙錢嗎。”謝嶠肉眼可見的怫然不悅。

他想了片刻,才回憶起莫綰的姐姐長什麽樣子,“你初中就輟學,你姐就沒管你?”

莫綰不好意思地撓頭:“管啊,我中考完我姐就回來了,帶我去找覆讀學校,我覆讀兩次了也沒考上高中。”

“我姐又給我找了個技校,我覺得技校裏都是混日子的,就跑回家和爸媽幹農活了。”

謝嶠沈默了很久,屋內再次陷入落針可聞的死靜。

莫綰略視男人這一身剪裁精致的西裝,又看他輪廓深刻的臉,忍不住問:“強子,你現在幹啥工作呢,你這些年沒回家,村裏人都說你坐牢去了,我挺擔心你的。”

謝嶠沒正面回她的話,遮掩道:“給人當保鏢。”

“當保鏢,一個月掙多少?”她有點小得意,笑出白凈的虎牙,“我們廠裏是計件的,我上個月工資五千六呢。”

謝嶠幹笑了兩聲:“對了,你以後別叫我強子,我改名了,不叫周有強了,叫謝嶠。”

“為啥要改名?”

“從頭做人。”謝嶠淡聲道,從口袋取出錢包翻看著。

莫綰圓圓的眼睛瞪得更圓了:“從頭做人?強子,你真坐牢了呀?”

“沒有,我就沒犯過事兒。”謝嶠邊翻看錢包,邊問,“你什麽時候來城裏的?”

“上個月剛來,和李竺一起來的,就是我們隔壁村的李竺,你以前見過的,眼睛很大那個...”

謝嶠沒興趣知道李竺是誰,從錢包取出一張銀行卡和一沓現金塞給她:“卡裏有三萬塊錢,密碼327761,這現金五千多,你先拿著。”

“給我錢幹嘛?”

謝嶠掃視她這一身廉價的地攤貨:“你剛來城裏用錢的地方多,先拿著。”

“我有錢,我上個月都發工資了。”莫綰推卻,銀行卡和現金都還給他。

謝嶠徑直拉開她斜挎包的拉鏈,銀行卡和錢塞進去,“讓你拿著就拿著,我這段時間有事忙,忙完了再去看你,你有事給我打電話。”

“哦。”

謝嶠很忙,光是和莫綰在辦公室聊的這會兒,不停有電話打過來。他讓莫綰加了自己的新微信號,存了新手機號,就要送她出去。

兩人來到外面的大廳,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走來,西裝挺括,身材傲岸,氣質犀利。

謝嶠一見到那男人,立馬快步向前,低聲喊道:“小叔,您來了。”

謝雲縉冷睇他一眼,目光又瞥到他身旁的女生,聲線低沈醇厚富有磁性:“她是誰?”

謝嶠拉著莫綰的胳膊,下意識往身後藏了藏,“就一老朋友,剛碰上的,我這就送她走。”

“和你說了多少次,別再和以前那些人牽扯,趕緊處理好。”謝雲縉冷冷丟下這麽一句,長腿邁開,大步離開了。

莫綰跟著謝嶠離開酒店,來到外頭的廣場,這才好奇地問:“強子,他是你叔叔?你還有叔叔呢。”

“以後再和你解釋,先回去吧。”

謝嶠站在酒店的巨型盆栽前,看著莫綰一點點隱入往來不息的人流中,雙眸暗沈,覆雜的情緒在眼底翻湧。

對面商場樓下又熱鬧起來。

品牌活動結束了,代言明星謝桐玉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走出,妝容精致,衣著華麗,享盡萬千矚目。

謝嶠看過去,被謝桐玉脖子上的鉆石項鏈折射出的光刺得眼睛疼。他盯著她看,忽而騰升出詭異的憤恨,這種憤憤不平的忌恨莫名其妙,卻又見縫就鉆。

他又想到了莫綰那一身廉價窮酸的地攤貨。

憑什麽!

憑什麽同樣是人,謝桐玉就能從小在謝家的庇護下錦衣玉食,長大了又能當明星,而他家莫小年卻只能窩在工廠裏當廠妹,這不公平。

即便知道這種嫉妒毫無意義,可謝嶠就是不甘心。

和謝桐玉相比,莫小年又差在哪裏,憑什麽,憑什麽莫小年就只能在工廠裏打工呢。

還有謝雲縉,整日裝腔作勢,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,這種上流公子就該拉去給莫小年玩,讓莫小年好好糟踐才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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